竹山：银杏古树守望一千四百年

那株银杏，一千四百二十一年的光阴在枝桠间流转。

在竹山县楼台乡肖家沟的晨昏里，它静静盘踞，与青山对坐，与流云相望，守护着比王朝更迭还要久远的时光。

三十八年前的秋日，我初见它时，它正撑开一穹金黄。二十七米的身躯巍然挺立，四米胸围需四人合抱。最奇的是那些垂落的"树奶"，如钟乳，似玉笏，最长者五十五厘米，在秋风里静静凝视。专家说，这是银杏的"气根"，是千年修炼的印记。

却也不幸目睹它的劫难。村民将稻草塞进树腹点燃，浓烟裹挟着疼痛升腾。树洞内壁从此烙下焦黑的伤疤，像一只永远睁着的、悲哀的眼睛。

竹山县楼台乡肖家沟村1421年(2024年测定)银杏树，树身空洞依在，洞内烙痕清晰，成为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。 2025年11月15日拍摄，胡大明摄影

那时树旁还有七间土屋、一片水田，人烟与古树相守相依。如今屋舍已归尘土，田垄蔓生青藤，成了野猪的乐园。人类的离去，竟成全了万物的归来。

竹山县楼台乡肖家沟村1421年(2024年测定)的银杏古树，如同苍龙守望着一方青山与甘泉，2025年11月15日拍摄

想起湖北生态学院的胡知定教授。一九八九年深秋，他徒步几十里山路而来，只为丈量这棵古树，将它郑重地写入《湖北珍古名木》。在他的记录里，树根向左抠进岩层，向上扎入厚土，石岸为甲，清泉为伴。

我学他俯身贴耳，双膝跪在银杏树下青黑色的岩石上，如行虔诚叩拜。然后，凑近泉眼饮水。这水穿过它一千四百多年的庞大根系——那是一座活着的、精密的天然滤坊。所有的尘嚣杂质都被绵密根须留住，过滤出的是纯粹凛冽的、带着清甜的生命原浆。水涌出的瞬间，我仿佛听见大地沉稳的心跳。掬一捧根隙涌出的清泉，水穿过千年根系，滤尽尘嚣，只余清甜。这水不仅润泽唇舌，更涤荡魂灵。

抬眼远眺，二十公里外是张振武故居，镌刻着一个时代的壮烈。而这里，银杏守护的是一部无字的史诗。它记得明月的清辉，听过盛唐的笙箫，年轮里藏着的，是比史书更真实的天地方象。

风起时，万千金叶簌簌作响，那是它在翻阅自己的编年史。不言语，不诉苦，不邀功，只以龙的姿态，将根须化作汲取生命的地脉，将枝叶展成接收天光的羽翼。

它就在这里，在肖家沟的怀抱里，既是时间的见证，更是时间本身。

（作者 操亚军 摄影 胡大明）

编辑：万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