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丹江口石鼓镇黄川村白石河东岸,银杏把根系扎进四亿五千万年的地质记忆里。风过时,每一片扇形叶子都在翻动岩层深处的档案——那些直角石在奥陶纪海洋里划出的纹路,恐龙踩过的白垩纪红土,冰川移动时在岩面上留下的刻痕。
它记得自己破土时,唐僖宗正在长安城楼上眺望烽火。一千一百年,足够让王朝在史书里泛黄,让海岸线后退三百里,让无数生命在化石里凝成沉默的密码。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铁锹曾在此掀开时光的封条,淅川中原鸟的翅骨从岩缝里飞出来,玉皇顶亚洲冠齿兽的齿痕还留在某个暖湿的黄昏。

石鼓镇黄川村1107年银杏树,2025年11月9日拍摄
2019年,当高速公路的蓝图如箭矢射来,现代文明的轨迹为这抹绿色拐了个弯。推土机在二十米外隆隆作响,如同当年恐龙群踏着大地经过。人们为它砌起圆形护台,铁丝网在阳光下绷成弦,却拦不住掏蜜的的利刃、盗挖的锄头,以及香火在树皮上烫出的伤疤。

石鼓镇黄川村1107年银杏树,2025年11月9日拍摄
它失去所有侧枝,像被斩去四肢的战士,依然用两根主干丈量天空。空洞的树腹里,蜂巢年年结出琥珀色的钟表,树根处被掠走的幼苗,其实早已在更远的山坡上悄然萌发。那座紧挨树身的小庙,青烟缠绕着新旧年轮——人类总向古老之物祈求平安,却又亲手制造着疼痛。

石鼓镇黄川村1107年银杏树长出的“树乳”,2025年11月9日拍摄

石鼓镇黄川村银杏树一个主干被雷劈断,2025年11月9日拍摄
但银杏依然在早春抽出新绿,在深秋撒下金箔。它见过比庙宇更宏伟的沧海,听过比祈愿更悠长的龙吟,懂得所有的伤害终将如那些灭绝的物种,沉入地层成为未来文明的注脚。
活好自己便是风景。它把伤痕长成经纬,把年轮旋成罗盘,站在白垩纪与高速公路之间,站在祭祀与掠夺之间,用一千一百个年轮包浆所有悲欢。当夕阳给残缺的树冠镀金,你会发现:真正的永恒,是学会与一切疼痛和解,仍相信下一阵春风会准时路过。
(文 操亚军 图 陈燕)
编辑:万林